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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見,構築風格之必要> 文/吳毓庭

採訪蔡佩娟當天,是禮拜一,是個出乎意料擁擠的禮拜一。為了尋覓符合我們心目中理想的對談地點,我們從忠孝Sogo地下樓,獨自有一方空間的餅乾自營餐廳,到盤據一角的人魚咖啡,發現兩者皆客滿,又走到後門的同名咖啡館,僅剩的ㄧ張空桌,緊貼著隔壁身著西裝、套裝的商務人士,我感覺氣氛不對,提議往市民大道方向走去,目標是一家我曾演出過的咖啡館。五分鐘後,這家平時背景音樂清晰可聞的咖啡館今日竟被交談聲淹沒,轉而掃描相鄰的店家,卻皆有類似的景況,這之中,見有一家以黑白裝潢為基調的店家,桌椅尚有空缺,我們便走進去翻閱menu,看了看我點頭說ok,佩娟則抬頭對服務生說:謝謝喔!轉頭就走出去了,「你不覺得裡面有怪味嗎?」我點點頭,努力往隔壁店家的落地玻璃深處看去,木質風格,搭配北歐家具,似乎可以符合我們兩人的胃口,總算,推門、置物,我可以打開採訪綱要了。

找一家店前前後後約花了四十分鐘,我想,要找到一處理想的談話地點的確不易,但如果是像蔡佩娟一樣,在練習數小時後、甚麼都沒吃的狀況下,還能如此堅持不屈就,其心中不願妥協的那部分,肯定有著特別強烈的能量。

蔡佩娟要求完美,不是掛在口頭上嚇唬朋友的宣言,而是她生活中隨時實踐的人生目標。比如說在求學階段,每次期末術科考試彈完,她永遠都覺得自己彈得很糟,但成績卻總能把別人甩在後頭;又或是剛回國時,她不只要求自己練琴的品質與效率,甚至連琴房擺設都要求到位─一定要擺到心目中那個「對」的位置。而我更熟知的則是,近期她為了4/7在小廳的音樂會,傾全力親自催生出音樂會週邊所有事項,包括節目單、海報、宣傳與票房等。為了海報設計,她和設計師仔細調校字型、數度變更照片、積極詢問親友意見(但據我觀察,她心中早有一幀完美典型);為了節目單,她在練琴與教學幾近挨擠的間隙,窩在咖啡館,敲下一字一句,並翻找出過去留存的相片,嵌入她洋洋灑灑數頁的字群;連談合作案,她也是隻身一人,拿出過往經歷與氣勢,走進店家,冒著不同領域、不同思維毫無準備就開始溝通的危險,硬是談下了造福觀眾的用餐折扣。

這過程中的許多事是多數人開音樂時完全不會花心思去做的,但她選擇實現,並非沒事找事,而是因為這就是她心中想要的,一旦是想要的,她就不在乎得多花多少心力完成。

回到音樂本身,佩娟的要求就更不可能隨興。獨奏會的曲目,一選再選,她描述選曲過程「*非常久,因為龜毛,加上又希望能夠選擇自己真正非常有共鳴的作品,要真正能夠呈現、代表某一部分個性的自己。」她也不願意讓「開音樂會」僅僅成為某一天的某個事件,「開音樂會應該是要想著自己要給觀眾甚麼,就像導演導戲,要從不是他/她寫的劇本中呈現出自己的人生觀或生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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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奇鋼琴家身分和日常生活會以甚麼樣的方式揉合為一,蔡佩娟的答案來自從小到大的全盤檢視:「*鋼琴家(是)一個人,但我又很喜歡人群,很喜歡觀察、接觸不同的人。我是個典型音樂班的學生,二十幾年來,尤其在求學階段,大部分生活裡只有音樂與學校,然而,我本身是個好奇心很強,怕無聊的人,像這幾年有機會接觸其他領域或生活就讓我興奮不已。我曾害怕離開學校後的生活會不會影響我的音樂,淡化我的熱忱,後來發現這太多慮。如果說新的領域讓人興奮地血脈噴張,接觸音樂便像是回到了家,就是一個非常熟悉的感覺,我不用特別去接觸它,它已經非常自然地存在於血液裡,想丟也丟不掉。」她對我揣想「鋼琴家的身分會如何影響生活」一問感到困惑,她說「是生活會影響鋼琴家的身分!」此論調正好由前述對習樂生涯的回顧裡獲得佐證。

如果說新的領域讓人血脈噴張,接觸音樂變像是回到了家

正因為永遠充滿好奇,熱愛生活,這次的獨奏會,她保留了她一直以來最鍾愛的俄國曲目,更加入了據她表示為「全新的」西班牙作品。「彈奏這些曲目時(西班牙作品),它們的旋律性很強,很容易被聽覺接受,但彈起來又完全不能憑直覺。另外,找音很困難,一開始就為了決定用哪隻手彈哪些音花費許多時間。」

提起拉赫曼尼諾夫、普羅高菲夫、史克里亞賓等俄國作曲家,蔡佩娟一邊強調他們的作品是如何吸引了她,一邊情不自禁回想起她一整個學習歷程:「最早開始接觸俄國作品是在高中時,當時我練了第二號奏鳴曲第一樂章,後來到了美國(曼哈頓音樂院),因為老師就是俄國人,他講的、示範的,都讓我對俄國作品有更深的認識,漸漸地,彈俄國作品對我而言就成了最熟悉、親近的事。我覺得他們幾位作曲家都非常地不同,絕對不能用『非常浪漫』四個字來概括,比如說史克里亞賓的浪漫就是很抽象的那種,並非一味宣洩情感;普羅高菲夫也只有前期保留了浪漫語法,後來的奏鳴曲完全是另一種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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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國前的蔡佩娟,師事陳俐慧教授,她溫柔地描述恩師:「老師很讓我們做自己,教學相當重視音樂性與結構。她對學生總是視如己出,永遠關心著我們,帶給我的完全不只是音樂。」出國後,她覺得人生發生了某些變化:「在美國求學時,大概是因為長期浸淫在那種高密度的藝文氛圍,耳中聽到的都是那樣好的鋼琴音色,加上我師從過的幾位俄國老師都非常強調多層次的音色變化,我的音樂感知突然豁然開朗。」對於留學一事,她覺得「大部分國外的老師比較讓學生做自己,然後想盡辦法將學生的天賦引導出來,並充分發揮,影響是比較間接的。」因為這種強烈的體認,她現在盡可能把大學以來所受到的影響生根於現在的學生身上,「比如我在教中、小學生時,會交給他們現在該有的(技巧)工具,然後一起理解句子,討論看看怎麼唱,最後讓他們自行選擇。」身為年輕一輩備受矚目的鋼琴家,蔡佩娟不把自己鎖定在演奏工作,教學更佔有極大的部分,「甚麼事情都做,身心才會平衡。」

我觀察她的FB粉絲頁上,常常被粉絲留言「好美麗」,蔡佩娟笑著說:「*有嗎?其實我沒有特別注重外在形象,比起一般女孩,我真的很少逛街或增添行頭,因為我比較懶,又忙,喜歡簡單,怕麻煩、怕東西多,而且也很少時間可以逛街,但我的確覺得:一個演奏家在傳達的,就是一個生活的概念,傳達我們認為的美感,傳達我們認為作曲家想表達的,最後將我們與作曲家的共鳴點融合,形成所謂的詮釋。衣著亦代表一個人,簡單、乾淨、有質感大概是我最在意的。我也期待我自己可以再多花一點心思在這上面,傳達一種美感。這不只是演奏家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而已,這是一種禮貌。」

從裡到外,蔡佩娟以全方位的準備回應週遭許多人對她發出的詰問:「為什麼要開音樂會呢?」她的答案俐落如快刀:「因為我不想要只有這樣。」實際上,她一直都將自己對音樂的認識與熱愛從不同面向帶往她所能觸及的任何角落,「這次音樂會之後,也打算演講,洽談更多的合作演出,以及關心育幼院孩子的發展。」

也許有人會覺得蔡佩娟這樣「超人」得太遙遠,但她生活中最投入的嗜好之二之三,就是搜括各種零食,品嘗美食,啜飲咖啡、美酒,若從這一點彈琴外的味蕾之趣來認識她,應該有大大拉近她與大家的距離了吧!

※文中*號部分皆為蔡佩娟在採訪前親自為訪題留下的文字。為保持其原始口吻,我幾乎未有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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